▲洪洞中镇庙明代石碑碑阁
图源：临汾平阳文化
(资料图片)
在洪洞县兴唐寺乡的霍太山深处，
藏着一处历史悠久的寺庙：
中镇庙！
据《赵城县志》载：
隋时以霍山为中镇，
唐贞观四年立庙，开元八年封应圣公，
宋政和四年封灵应王，
元成宗大德三年，
加封中镇霍山为崇德应灵王，
明洪武二年改称中镇霍山之神，
故名中镇庙。
历朝历代，
朝廷都会拨专款修缮该庙，
因此这里也留下了许多古碑，
如修葺碑、祭祀碑、题咏碑等。
这些碑，
因其独特的价值，
曾引来不少名人和大儒关注。
而最新发现的唐代皇帝敕命重修碑，
其命运浮沉更是令人唏嘘。
本期推出的，
是洪洞县赵城镇谁园文管所所长解谭之先生文章，
分别考述中镇庙的两块碑：
唐代重修碑
明代建文碑
NEWS
新发现
2023年4月，
洪洞县兴唐寺乡兴唐寺村村民，
在整理中镇庙遗址北面田地时，
发现一通湮没已久的唐碑残石。
该碑为唐文宗敕命重修中镇应圣公祠堂所立，
是霍太山中镇庙兴衰的历史见证。
这块碑，
也是洪洞县域内唯一的唐代石碑。
洪洞中镇庙唐代重修碑考述
洪洞县兴唐寺乡兴唐寺村东隅的霍太山中镇庙，为隋文帝杨坚开皇十四年 (594) 迁建。《隋书·礼仪志》记载：开皇十四年闰七月，诏冀州镇霍山，就山立祠。并取侧近巫一人，主知洒扫，并命多莳松柏。其霍山，雩祀日遣使就焉。
自隋代就山建祠，以后历代修葺，祭祀绵延不绝。直到清宣统元年 (1909) 最后一位帝王祭祀，历时长达一千三百多年。历代修葺碑、祭祀碑、题咏碑多达三百余块，金石碑版，蔚为大观。
▲中镇庙大殿旧照
考其时代较早者，有唐代武则天长安二年 (702)，张说撰文的《祭霍山文》，见于明嘉靖贺国定编撰的《赵城县志》，明永乐间伍德编辑的《张燕公集》卷二十五，民国二十二年 (1933) 释力空编著的《霍山志》。另有唐文宗李昂开成二年 (837) ，郑瀚撰写的《大唐敕修应圣公祠堂碑并序》一石。
文字见于明贺国定《赵城县志》：
大唐敕修应圣公祠堂碑并序正议大夫守刑部尚书兼判左丞上柱国赐紫金鱼袋郑瀚奉敕撰，游击将军守左金吾卫将军骁骑尉赐紫金鱼袋李执方奉敕书。伊昔隋氏不纲，海水群飞，必有真人乘弊而起我高祖太宗提剑义动。谧宁乱略，厘天纬，纽地维叱咤而日月贞，风云动。壹戎而帝道光，将材出。神祇奔慑不复，后符命讴歌肸蚃 。所以叶嗜欲，远合岐阳之搜，高指孟津之会。坠涂炭者戡定，奉壶浆者劳徕。煌煌乎天人之表，以苏品汇。或哲而谋，或幽而明。陶埏阴隲，用启眷佑。矧草昧之中，睿作已张。化而为大猷，秩而布后嗣。意者，廓天统，扶土德。神功不能戢其贶，灵鉴不得遁其形。理可明徵，道迈先觉。时則霖沴方作，馈餫不给。旷若彗扫，霅然镜开。华发逶迤，告语济师。虽里社鸣，浊河清。秦星聚，素灵山。拟诸斯瑞，不是过也。噫，桀有昏德，三苗乱常。逮于逐蚩尤，扫欃枪。幽赞不违，咸是物也。故能吉蠲之明祀，视诸侯之徵数。赫林天宝，于以报功。瀚曩时官，谬紫微郎。将命大卤，霍镇之下，寿宫不骞，敢镂菲词，以恢王业。其铭曰：崇山严严，晋汾所瞻。唐风泱泱，景祚悠长。俯偻白衣，契幽洞微。揭日无私，我建义旗。昔告赵府，今导六龙。干戈之兆，脱剑之几。勒诸峥嵘，以永光辉。开成二年正月十八日敕建。
清乾隆时董诰主编的《全唐文》第七部卷六百十四，释力空编著的《霍山志》都录有该碑。各书所录文字，略有出入。
▲旧唐书
2023年4月，村人在整理中镇庙遗址北面田地时，出土该碑残石。石碑上下残缺，两侧完整。宽58cm，高54cm，厚14cm。石质黝黑坚硬，系采自兴唐寺村东霍山桃花谷中的黑花岗岩。碑面光可鉴人，书法端楷劲秀，字大3cm上下不等。
▲出土的唐碑残块及拓片
兹据原碑形式录出：
□□□□圣公祠堂碑并序
正议大夫守刑部尚书兼□□□□□□
游击将军守左金吾卫□□□□□□□
□□氏不纲海水群飞必有
而起
□□□□宗提剑义动谧宁乱略□□□
帝道光将材出神祇□□□
合岐阳之蒐高指盟津□□□
天人之表以苏品□□□□
睿作□□□□
昧之中
武之师畴可以肩
功不能戢其贶灵鉴不得□□□
不给旷若慧扫霅然镜开□□□
灵出拟诸斯瑞不是过也□□□
口口不违咸是物也故能盛□□□□
□□曩时官谬紫微郎将□□□□
□□业其铭曰
□□严严晋分所瞻 唐风泱□□
□□我建义旗晋告赵符今□□□
□□辉 开成□□□□
碑石右侧面镌刻：
□□府河阳县令贺拔惎篆□□
左侧面刻：
勾当官承议郎行晋州录事参□□□□
碑面存字一百七十五，仅为原碑石文字的三分之一，残损文字甚多。然而，这块唐碑，是洪洞县域内唯一的一块唐代石碑，其重要性自不待言。
明嘉靖贺国定编纂的《赵城县志》收录该碑时，略去了两侧文字，仅录碑石正面文字。或因该石明时已被掩埋，碑文第十行：“□□□武之师畴可以肩”竟阙录。清董诰编辑《全唐文》时，略去作者官职和书写者官职名字，以及题目中的大唐二字，正文也阙此句。
力空法师《霍山志》收录该文时，也略去作者官职和书写者名字，同时，在题目中略去大唐二字及堂字。碑文同样阙此句。碑文流传既久，渐失原貌。
这块唐碑的特殊处有三。
一是唐文宗李昂敕命重修中镇应圣公祠堂，足以体现唐王室对中镇霍山的尊崇。二是撰文者郑瀚，以刑部尚书身份奉文宗敕命而作。三是书丹者李执方，以宗室左金吾卫将军之尊，奉文宗敕命而书。
作者郑瀚 (775-839)，本名涵，因避文宗为皇太子时讳，改名瀚，河南荥阳人。宰相郑余庆子，唐德宗贞元十年 (794) 进士。宪宗朝官至司封郎中、史馆修撰。擢中书舍人，以敏识耿直称。文宗朝擢翰林学士，奉命撰《经史要录》二十卷，上嘉其精博，锡以金紫。迁礼部侍郎，典贡举二年。选拔俊秀，时称得人。累官至刑部尚书，兼判左丞事。出为山南西道节度观察使、检校户部尚书、兴元尹，兼御史大夫。开成四年 (839) 闰正月，卒于兴元，得年六十四岁。赠右仆射，谥曰宣。有文集、制诰共三十卷行世。有四子，皆为显官。郑瀚出身世族，文识俱优。《旧唐书》有传。
书写者李执方，唐王朝宗室。生卒不详。开成二年 (837) 正月奉文宗命书写此石，六月十六日，出为河阳三城怀州节度使。大中元年 (847) ，迁昭义节度使。武宗会昌三年 (843) ，迁易定节度使。会昌四年，参加讨伐回鹘，屡著成功。他是晚唐著名诗人李商隐妻舅，两人多有过从，相处甚洽。李执方虽为武将出身，但书法端劲秀丽，不失为晚唐书法中的上乘之作。笔法结体，有柳书风貌。
纂额者贺拔惎，唐穆宗李恒长庆二年 (822)，登状元白敏中榜进士。生卒不详，与白敏中相交甚得。从碑文中有知，贺拔惎当时任河阳县令。唐代河阳，在今河南孟州市西。至于碑石左侧面的“勾当官承议郎晋州录事参□□□□”，姓名无从考证。晋州即今临汾市，结合唐代官制，应为：晋州录事参军□□□。参军属州长官的重要佐官，负责本州的考核文书薄籍、监守符印、纠弹州县官员过失。唐中后期，总掌诸曹事务，为府州行政核心人物。所谓勾当官，指专门负责办理这次修庙、刻石事务的官员。
中镇庙发现的这块唐碑，蕴含了丰富的历史信息。唐玄宗加封中镇霍山为应圣公的记载，通过该碑得以确证。唐宪宗时，遣官祭祀中镇庙的事件，也从碑文中可以看出。唐碑书写，遇本朝帝王讳号时均有空三格或抬三格的形制，在该碑石中体现明显。
唐王朝在夺取政权的初期，至为关键的霍邑与宋先生一战，得霍山老人指引迷径一事，在碑文中也有记述。联系后来太宗敕建兴唐寺、慈云寺等一系列举措，充分反映了唐王朝对中镇霍山的特殊尊崇。
▲嘉靖版《赵城县志》中关于该碑的记载
而中镇庙的另一块碑，
也大有来头：
它与不知所踪的明代建文帝有关，
乃至引来一代大儒顾炎武专程寻访，
著名学者朱彝尊考证题跋。
历尽沧桑的这通碑，
还差点永远沦为捣衣石……
▲左：顾炎武画像 右：朱彝尊画像
洪洞中镇庙建文碑
与顾炎武、朱彝尊渊源考述
康熙二年（1663）春，霍山深处的苍松虬柏，积雪压枝。中镇庙陡长的山门甬道上，布袍芒鞋的一代巨儒顾炎武拾阶而上。
这一年，顾炎武五十一岁。
经历了家国剧变和抗清斗争的惊涛骇浪，顾炎武后半生以游为隐，足迹遍中原。张穆《顾亭林年谱》中记述：“康熙二年癸卯，五十一岁，正月自平阳登霍山。”
▲清 · 张穆《顾亭林年谱》
顾炎武每到一地，必考其山川城隘，搜剔古石碣。通过搜集整理，探索古今治世得失。同时梳理有明一代的典章文存，期于从中寻找明代灭亡的根本原因，为开万世太平探求一条道路。
这时的中镇庙距最近的一次修葺已过去17年，即顺治三年（1646）春，赵城知县秦嘉兆重修。我们不知道当时顾炎武费了多大的工夫，才从百余方石碣中，找出建文元年（1399）御祭石碣的。
▲中镇庙建文碑拓片
中镇庙大殿内，昏暗无窗，采光仅借明间开门后的余光。觅得建文碑碣后，顾炎武磨墨铺纸，迅即记录了全碑文字：
维建文元年岁次己夘，二月壬寅朔，二十二日癸亥。皇帝遣序班周敖、国子监生表纲致祭于霍山之神曰：予荷昊天祐命，承皇祖丕绪。正大宝位，统率神人。乃正月壬午，衹祭上帝于南郊，山川百神既与奠享，尚以未能特修祀事于祠下为憾。是用遣官，奉香币牲醴致祭。惟神以灵峻之德，作鎮中土。时出云雨，协和兆民。以称予怀柔之意焉。尚飨。 (后列陪祭官，霍州知州等官及执事生员，史典姓名。)
录完全碑后，意猶未尽，随即题碑后：
右小石刻一通，在霍山中镇庙西壁上。予行天下，見洪武、永乐以来祭告岳渎之文及它碑记甚多，独未有建文年者。意其在位日浅，又或文皇御宇之日，而臣下之献谀者，以而铲去之也。乃此文杂于数十百碑之中，而字画完好无缺，故亟录之。后之君子每痛国史不存建文一代，事迹无从考证。若使通雅之士，历深山穷谷而求之。如此碑者，世间或尚有一二，不止霍山庙也。不犹愈于罗永庵之诗，程济、史彬之录，伪撰而无稽者乎？！因并书之，以告后人之能信古者。
文见清乾隆《钦定四库全书》史部十四，顾炎武《求古录》。清道光二十三年平定张穆《顾亭林先生年谱》，清昆山顾炎武《金石文字记》卷六。其中《求古录》中多一行：后列陪祭官，霍州知州等官及执事生员、史典姓名。可窥顾氏当时笔录全貌。
在周览中镇庙碑碣，记录建文碑后，顾炎武拜祷霍山神，仰望霍岳，回顾千年华夏史，写下《霍山》五古诗：
霍山古帝畿，崔嵬据汾左。
东环太行趋，北负恒山坐。
幽泉迸雷出，奇峰挟云堕。
百物绕姿容，名花献千朵。
庙食当山阿，重门奠磊砢。
像设犹古先，冠裳蒙堀堁。
春雪覆松杉，堂基对蓬颗。
主守各散亡，空室无一锁。
五镇称副岳，亦能降淫祸。
岂忘帝王朝，时陟高山堕。
黍稷既非馨，趋将况云惰。
神人一失职，庶事交丛脞。
有寺号兴唐，近在祠东埵。
昔日义旗来，列宿纷旖旎。
更念七雄时，晋卿特么麽。
茫然二节竹，刻期兆犹果。
宝命何迩封，四荒无不可。
再拜霍山神，惟神实知我。
诗后自注：《旧唐书·高祖纪》：师次灵石，隋武牙郎将宋老生屯霍邑以拒义师。会霖雨积旬，馈运不给。有白衣老父诣军门曰：“余为霍山神使。”谒唐皇帝曰：“八月雨止，路出霍邑东南，吾当济师。”高祖曰：“此神不欺赵毋恤，岂负我哉！”八月辛巳，高祖引师趋霍邑，斩宋老生。《史记·赵世家》：襄子奔晋阳，原过从。后至王泽，见三人，自带以上可见，带以下不可见。与原过竹二节，莫通。曰：“为吾以是遗赵毋恤。”原过既至，以告襄子。襄子斋三日，亲剖竹。有朱书曰：“赵毋恤，余霍泰山山阳侯天使也。三月丙戌，余将使女反灭智氏，女立我于百邑，余将赐女林胡之地。”襄子既并智氏，遂祠三神于百邑，使原过主霍泰山祠祀。《左传·昭九年》：吾何迩封之有。《尔雅》：觚竹、北户、西王母、 日下谓之四荒。
顾炎武在诗作中婉转表达对明王朝失国的反思和留连，对中镇庙当时的状况也做了清晰表述：高高的山门，徒峭的石砌甬道。神像风貌古朴，衣冠落满灰尘。松杉枝上，春雪犹积。庙内寂寥，重门启闭，不加锁钥，管理者不见一人。
▲清·朱彝尊《曝书亭集》
清道光七年 (1827) 杨延亮编修的《赵城县志》卷三十四《艺文二》录有朱彝尊《霍山庙建文元年碑跋》：
右霍山庙碑，建文元年正月壬午，祇祭上帝于南郊。二月祭亥，鸿胪寺序班周敖、国子监生袁纲，奉命以香币牲醴祭告中镇，勒其文于碑，嵌于庙西壁上。盖自燕师靖难之后，四年之政事，悉行革除。旧典遗文，去之未恐不尽。乃普天之下，尚留此一片石存人间。世之君子，有志于补修惠宗实录者，辞虽不多，所宜大书特书，布在方策者也。
《曝书亭集》卷五十一著录原跋。按清杨谦《朱竹垞先生年谱》记述，康熙三年 (1664) 五月，三十六岁的朱彝尊北上云中（今大同市）访曹溶。九月十九日到大同，舍于曹溶的万物同春亭。四年（1665）至太原，辑《吉金贞石志》资料。五年（1666），作幕于山西布政使王显祚府。
朱彝尊这一时期，搜罗三晋金石碑版，拓摹研究，题写跋语，考订史实。得中镇庙建文元年碑拓片，也应在这一时期，题跋也应在同时期，晚于顾炎武《霍山建文碑题记》三年。
▲清 ·朱彝尊《霍山庙建文元年碑跋》
康熙以后的地方志多收录有朱彝尊的跋文，而顾炎武题记却失于记录，朱彝尊客太原数载，并未涉足霍山中镇庙。年谱中载：(康熙) 五年丙午，三十八岁。客山西，布政王公留馆幕中。入春，拟为平阳之游，适抚军属禁游客。这样看来，朱彝尊通过其它渠道得以观摩建文碑拓片，随后题跋于纸尾。
顾炎武与朱彝尊，同为清初的名儒大家。尤其顾氏，被称为有清一代学术思想的开山式人物。其治学思想影响至今。
中镇庙建文碑同时引得两位大家的关注，足见其在明代史学中的重要地位。
保存于中镇庙的建文元年祭祀碑碣，宽65cm，高46cm，厚15.5cm。书法平常，体量短小，在中镇庙一百余方历代石碣中，似乎并不起眼，也没能引起观览者的垂注。一直淹藏于历史尘封。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初，中镇庙大殿拆毁，石碑零落四散，此石被村民抬回家中，当作捣衣石。直到2019年，始归回中镇庙原址。2023年春，已被妥善建廊保护，可资爱好者观览。
▲中镇庙遗址
作者：解谭之
解谭之，1970年生于洪洞。曾供职于洪洞报社，广胜寺文管所，现任洪洞县赵城镇谁园文管所所长。
文｜解谭之
图｜解谭之 临汾平阳文化
图文版权归原作者或机构所有
辑｜山西晚报全媒体记者 南丽江
审核｜方天戟
